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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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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
衡陽府蕭家,蕭衍被蕭澤之妻劉氏請去談話,六歲的蕭毓對此十分好奇,問自己的奶媽媽辛氏:“二嬸叫阿兄去做什麽?”

蕭毓乃是蕭繹的遺腹子,當年蕭繹陣亡,其妻安氏才有了兩月身孕,悲傷之下身子骨一直不好,後來臥床養胎,這才生下了蕭毓。

安氏思念亡夫,身子骨又不好,不久之後郁郁而終,因此蕭家長房如今也就只剩下了蕭衍與蕭毓兄弟倆。

“還有一個月就除孝了,二夫人請了你阿兄於,大約是為了你阿兄娶親的事兒。”

蕭毓從小沒娘,辛氏除了身份低微之外,與親娘也沒差了。因此蕭毓十分信任他這奶媽媽。

“阿嫂……是怎麽樣一個人?她會對我好嗎?”

辛氏是蕭毓生下來之後才進了蕭府的,對於衛初陽全然不知,因此只憑著自己對官家小姐的所知來描述。

“你阿嫂家中母親聽說出自書香門第,想來你阿嫂也是性子溫婉,將來進了門,長嫂如母,她定然會疼毓哥兒的。” 辛氏哄著蕭毓,心中卻想著另外一件事情。

蕭衍的婚事是蕭繹在世時訂下的,但如今父母皆亡,雖然是長房長子,但府裏卻不是他作主,因此這聘禮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。

要是老太爺活著還好,蕭老將軍對長孫特別看重,比之次子蕭澤不知要看重多少倍,偏偏蕭衍未曾娶親,這府中中饋就只能交由劉氏來打理。

蕭澤又是個縱情風-月的,房裏鶯鶯燕燕不少,除了劉氏生下來的幾個孩子,還有庶子女一屋子,劉氏不能攏住男人的心,便將錢財看的格外緊。

這夫妻倆一個愛色,一個愛財,倒也般配。

可是如今蕭衍要娶妻了,先不提新婦進府之後會不會從她手裏要管家權,單聘禮這一單就令劉氏心疼不已。

辛氏的擔憂卻是不能告訴蕭毓的,他是小孩子,藏不住事兒,萬一說出去傳到劉氏耳裏,豈不又是一樁麻煩事?

果然兩刻鐘之後,蕭衍從二房那邊過來之時,臉色不好。就連蕭毓也瞧出來阿兄不高興,不由的收斂了淘氣的模樣,還親自去倒了杯茶來給他喝。

蕭衍今年二十歲,身姿修長挺撥,氣宇軒昂,又因十五歲上就跟著蕭鐸上過戰場,幾年下來也有個六品武職在身,自帶了一種將士的沈默堅毅之色。

“阿兄一定口渴了吧?喝口茶……”

蕭毓是個鬼靈精,最是會察顏觀色。

蕭衍接過幼弟遞過來的茶,一口飲盡,在他腦門上摩挲了兩下,辛氏見他神色郁郁,便喚了小丫環帶蕭毓出去玩,這才問起:“二夫人喚了大公子去,可是為了聘禮的事兒?”

蕭衍尋常從不曾沾手這些內宅瑣事,沒想到今日被劉氏叫過去好生擠兌了一番,中心思想就是大房的婚娶還是自己來出的好,公中的銀子都快不夠府裏度日了。

其實當年蕭繹陣亡,芙蓉城破,蕭家母子二人也是家將拼死護著才逃了出來,蕭繹多年積攢早被吐蕃軍哄搶一空。

其後蕭衍上了戰場,從士卒做起,到如今的六品武職,比之衛府,底子著實太薄了。

而蕭家並未分家,也就是說蕭府裏的家業有蕭衍一份,而且長房長孫以後是要繼承這府裏宗祧的。偏偏劉氏可惡,就不肯從府裏庫房拿一份體面的聘禮出來。

蕭衍苦笑:“……這親恐怕是娶也不好娶,退也不好退了。”聘禮不像樣子,衛家看到還不得當蕭家輕看這新婦?

他與衛初陽分別之時,已經八歲,自然還記得那個生的眉目如畫,古靈精怪的小丫頭。也不知道這麽多年,她出落成了什麽樣兒。

府裏孝期,一耽擱就是三年。假如三年前他能料得到自己連份像樣的聘禮也拿不出來,定然不想耽擱衛初陽了。

可惜如今她已經十七歲了,若真是因為自己出不起聘禮就退婚,恐怕要害了她一生。

娶了她,未見得就能令她過的好,不娶她卻是真要害她一生。

蕭衍如今,卻真是有些進退兩難了。

長安城衛府裏,衛佑卻不知道衡陽蕭府發生的一切,只管將心放到肚子裏,直等蕭家出孝嫁女。

上個月宮裏皇後開宴,有個小太監特意前來衛府,令衛初陽也務必進宮。

原本衛佑夫妻是不準備讓女兒再去宮裏的,未料得怕什麽來什麽。

衛初陽這一去便在宮裏與田西打了個照面——當然是後者有意而為之。

田大將軍在宮裏比之皇後還要勢大,宮人們雖然都奉皇後為主子,可她的話卻沒有田大將軍管用。

之後宮裏便沒了動靜,衛佑夫妻原本還有點提著心,這都過去一個月了還不見宮裏有什麽動靜,便逐漸的放松了下來。

這等事情,衛初陽是不當一回事的,她如今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,有時候看著父母緊張若斯,不免要笑:“這長安城中什麽樣漂亮的女兒家沒有?那個田公公怎麽就會看中了我呢?”她進宮那日可是素著臉,不同於之前盛裝出席宮宴,比之別家的小姐們要寒酸不少呢。

而這般模樣,卻恰將她身上的英武之氣給凸顯了出來。

田西一見之下心中已經滿意了十分。

可惜衛家人於宮中之事並不熟悉。不曾知道梅妃天生美貌,也不太喜歡修飾容貌。而真宗帝恰恰喜歡梅妃騎馬跑起來之後,頰生雙暈的模樣。

衛佑如今是完全放下心了,還親自往衡陽寫了封信,連同衛夫人準備的東西送往蕭家。

東西到達衡陽,蕭衍看到岳父的親筆信之時,衛佑正被夏蘊成請去府裏喝酒。

二人從前乃是舊識好友,一別多年,自衛佑回京倒也時常約見,小酌兩杯。今日衛佑也只當作尋常邀約前往夏府。

夏家丫環擺上酒菜來,二人在夏家花廳喝酒聊天。

起先二人只談些朝中之事,酒過三巡,便提起家中兒女婚事。夏蘊成還笑道:“我家長子如今也十四歲了,正是要說親的時候,內子常在京中走動,如今鎮日回房就跟我提兒子的親事。我可算是感受到了婦人的嘮叨。”

這等煩惱衛佑卻是沒有的,還頗為自得:“我家丫頭生下來就訂了娃娃親,就省了這等煩惱事。”

夏蘊成:“……”

這天還能不能好好聊下去了?

你起了頭,他不肯往下接,局面完全失控,就儼然大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,講起話來驢頭不對馬嘴,他這個工作還怎麽做啊?

夏蘊成滿肚子窩火,心裏對這等魯直的武人簡直是有點看不起了。登天梯就架在他面前,田西在前兩個月也透過不同的人暗示衛佑,他完全可以自請將女兒送進宮裏去,比被逼著將女兒送進宮可要體面好看。

可眼前這一位也不知道是真不懂,還是裝傻充楞,每有人問及女兒婚事,居然還認真告訴人家:他家閨女訂親了,馬上就要出嫁了,到時候來喝杯喜酒啊,親!

那些人每去回覆田西,臉色都特別微妙,總覺得衛佑簡直不可理喻。

田西之能,不止在後宮,就連前朝也無人敢小瞧他,更有大部分朝中官員是拼了命的巴結,唯恐攀附不上。就連宗親皇族都要巴著他。太子見了他也要禮讓三分,稱一聲將軍。

唯獨到了衛佑這裏,簡直是軟硬不吃。

前後派了好幾個人前去暗示他,居然就能半點效果不見。

軟的不見效,田西就插手讓衛佑目前手頭的事情給停了,讓他完全閑了下來,理由也是現成的。

“衛將軍勞苦功高,多年征戰未有歇息,如今聖上仁慈,讓將軍好生休息休息。”

衛佑居然也就真……休息了下來。

他一個武將,從接到調回長安的聖旨的那一日就想到過,武將的出路只在戰場上。他既然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了,想要在文人雲集的朝堂上一爭長短,還是算了吧。

沒有如蕭繹一般馬革裹屍,剩下的日子就都是賺來的,正好可以多陪陪老婆孩子。

於是在別人眼中被硬性閑置的衛大將軍,閑了這兩個月,理應都要閑的長毛了,可是夏蘊成瞧在眼裏,似乎不見他身上的頹然之氣。似乎衛大將軍還頗為享受這閑置的生活。

“衛兄這些日子被閑置,我瞧著倒替衛兄難受。我聽說田大將軍已經暗示過衛兄,往後富貴榮華可期,衛兄怎麽就想不明白呢?”一個女兒算什麽,只要舍了出來,衛家在長安城中的地位可是水漲船高。

衛佑早被田西之前的那幾撥人給暗示的煩了,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日子,還當那位田公公真放下此事了。沒想到他還沒有換目標,只不過如今被請來做說客的卻換成了至交好友夏蘊成。

——他卻不知,夏蘊成是自願抱著田大將軍的大腿不放的。

識時務者為俊傑,夏蘊成在心裏早不知道將衛佑罵了多少遍不開竅了。他倒是想將閨女送進去……可惜外在條件確實差強人意,年紀也偏小了些,才十一歲。

衛佑將杯中酒一口飲盡,相比此前來暗示的人,對夏蘊成他便多了幾分推心置腹:“不瞞夏賢弟說,你既提起此事,那為兄就給你透個底。自始始終我就沒想過要將閨女送到宮裏去。我好好的閨女,何必要跑進宮裏去守活寡?”

夏蘊成的臉色瞬間變了,目光飛快在屏風後面掃了一眼,忙笑著打圓場。

“這是說哪裏話?誰家不覺得將女兒送進宮伴駕乃是無上榮耀?我倒是想送來著,可惜閨女太小了。”

衛佑嘆氣,又大大飲了一口酒:“小了好!小了好!宮裏有什麽好的?聖上多少美人,只去年進宮的恐怕如今也不得聖心,青春大好的年紀就在宮裏煎熬著。我的女兒卻不能過這樣的日子……”

他也是憋的狠了,又想著夏蘊成乃是至交,君子坦蕩蕩,將自己不但不喜閨女進宮,反認為田西這是在坑他女兒之語盡出,將個驃騎大將軍罵了個狗血淋頭。

夏蘊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,簡直是坐立難安的模樣,還一再勸酒:“衛兄喝兩口,田大將軍也是忠心一片,為了聖上……”

衛佑已經喝的有了八九分醉意,酒意上頭,什麽話都是張口就來,“我呸!什麽大將軍!老子在戰場上拿命拼來的,才得了個將軍的封號。他一個宦官,只懂惑主,如今卻手握大權,幹涉朝政,連奏折也批,這不是奸宦嗎?”

夏蘊成這下是真的嚇的要跳起來了,只覺額頭突突亂跳,有心想要阻止衛佑,又恐他生疑,只能一再勸酒,只盼他醉死過去才好呢。

哪知道衛佑是在戰場上練出來的酒量,越喝酒就越要保持著醉中那一點清醒。就這一點清醒,將回到長安城數月因著女兒婚事而生出的波折給倒了出來。

先是罵田西,罵一會兒就開始罵溫超黑了心肝,算計到了外孫女兒頭上,想拿閨女換功名沒成功之後,就想拿外孫女兒來換,若非是自己岳父,當真他連多瞧一眼這等虛偽小人都不願意。

夏蘊成一邊倒酒一邊擦著汗暗道:罵溫相總比罵田大將軍的好!

哪知道衛佑罵了一圈溫超折回頭來又開始罵田西。

夏蘊成:……

——你怎麽還不醉死過去啊你?!

現在不醉死過去,以後可就得清醒著死了!

他提起桌上酒壺,直接堵住了衛佑的嘴往下灌,衛佑稀裏糊塗又被灌下去半壇子酒,才終於消停了,出溜到了桌子下面。

夏蘊成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,只覺比朝上跟人掐架還累。

屏風後面轉出一人,面白無須,鷹眉虎目,眸光之中暗含戾氣,聲音卻十分的輕柔,似乎怕吵醒了醉後的衛佑一般:“這姓衛的……是不能再留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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